那会儿的冯山已经走火入魔了,他一心想赢回他冯家的尊严,确切地说是冯山自己的尊严,菊香的温情和声声呼唤,并没能唤醒执迷不悟的冯山。他一意孤行地走下去,像一个孤独的剑客,去厮杀,去拼搏,就是赌输了手臂,仍顽强地战斗下去。最后他赢了,让他的赌家杨六暴死在他的面前。他赢光了杨六的一切,也赢回了母亲的尸骨,他的心里曾得到过片刻的宁静和满足,可他失去了菊香和槐,他的至爱和骨肉。

那时他和文竹走到一起,又是另一种情感了。文竹看冯山真的就是一座山了,冯山看文竹时,她是一潭水,绕在山周围的水。这么多年的历练,冯山对自己终于看清了,看清的冯山,再仰头望着二龙山上的槐时,他终于发现此时的槐正如年轻时的自己,认准一条道,十头牛都拉不回了。这么多年和槐敌人似的相对,他有若干次机会置槐于死地,可他下不了那个手,也许槐也有机会下手,但也阴差阳错地放了他一马。

槐是他的儿子,他回望自己年轻时,恍若看到了今天的槐。

此时,文竹站在他面前,提出要上山解决和槐的恩怨,他明白解铃还需系铃人,他望着眼前的文竹,摇了摇头,轻轻淡淡地说:要去还是我去,槐的仇恨是冲我来的。

冯山要上山的想法,遭到了孔大狗等人的强烈反对,他们的任务是消灭槐,槐还没有被消灭,把自己送到山上去,这犯了兵家大忌。最后孔大狗提出,他要随文竹一同上山和槐进行最后谈判。

孔大狗经过这么多年历练,已经很有觉悟了,他宽慰着冯山说:营长,东北都解放了,一个小小的二龙山又能怎的?国民党几百万军队都跑的跑散的散,槐就百十号人,他还能变个天?营长,你放心,我上山去找槐,让他带着人马下山来见您。

冯山听着孔大狗的话,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底,孔大狗的话句句在理,可槐毕竟是槐,他太了解槐了。如果槐这么想,也许他就不往二龙山上跑了,但现在,他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能同意孔大狗和文竹上山和槐进行谈判。

在山脚下,他为孔大狗和文竹送行,文竹显得平平静静,她冲冯山说:你回去吧,我知道槐要的是什么,要是我回不来,你也不要急着攻山,这山咱们上不去,再想想别的办法。

文竹这么说时,冯山的心颤了一下,他看着眼前的文竹,就想起了菊香。这两个女人太像了,正因为她们的像,让冯山义无反顾地爱上了文竹。当初娶文竹时或许把她当成了菊香的替身。这么多年过去了,菊香的气息仍没从他生活中散去,也许文竹和菊香合在一起了,让他分不出彼此,他爱着文竹就像爱着菊香一样。

文竹说完这话,便和孔大狗一起踏上了通往山上的路,在半路上,文竹停了下来,坚决要让孔大狗回去,孔大狗便只能依了文竹,回到山下。

冯山望着文竹远去的背影,恍若又回到了若干年前,他走在风雪中,文竹站在他老屋前等着他归来。炕是热的,锅里的炖菜飘着油花的香气,他忍不住叫了一声,文竹回了一次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冲他笑了笑。这一笑便定格在了他的心里。然后,他就不错眼珠地望着孔大狗和文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转过身时,看到队伍荷枪实弹地正站在自己的身后。他们做好了随时攻山的准备,几个连长就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营长,和山上那小子谈什么,你下令攻山吧,就是我们营剩下一个人,也要把这山头拿下来。

冯山望着眼前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他一点都不怀疑自己队伍的作战能力,可他不想和槐这么鱼死网破。他给自己和槐都留了条后路,他在心里隐隐地期待着奇迹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