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完了,她精神好些了,笑容也轻松一点,苦中作乐的味道不那样明显,“以前我觉得自己赚钱就能幸福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确实,对很多人来说会是个打击,但有钱确实不等于幸福。”元黛说,她想到她那么多客户的人生,她的客户离婚了,生病了,破产了,死于非命了,家庭破碎了,每个人的生活都是苦海中的孤舟,一阵巨浪过来,有些小舟翻下去再也没起来,船没翻的,也没什么办法,总是要继续往前开。“总有一天,你要面对生活的真相——我们每一天还能活着就足够幸运了,比起痛苦,还不如想着怎么继续往前生活。”

曲琮睁大脱了妆的眼看她,有一丝天真的疑惑,“你总是能这样给自己鼓劲吗?”

你就没有想哭的时候吗?这是她暗藏的疑问,元黛笑了一下,“我的眼泪早就干了。”

曲琮不太相信,元黛只好说实话,“我已经过了掉眼泪不丢脸的年纪了,当你39岁的时候,你会明白的,你这个年纪,大家都觉得你流血也不会流泪——也不应该流泪,到时候,你就习惯了,多珍惜眼下的好时光吧。”

她刚刚在曲琮面前卖弄着自己出众又痴心的男朋友,元黛自己都知道好多次她在有意无意地打压着曲琮,以此来获得自己的从容,今晚她能够面对自己——这么做无非是暗中羡慕她的年轻,她还鲜嫩,所以容易受伤,而对元黛来说,所有的崩溃也只是今晚这么一次爽约,这是她能容许的全部任性。

曲琮还年轻,所以有权力撒娇,她说,“那我还不想习惯——我还是怕得想哭。”

她张开双臂,做了个拥抱的动作,元黛有点好笑,她想现在的孩子真的娇气,她年轻的时候——

但她仍宽容地抱住曲琮轻轻拍拍头,曲琮搂着她的肩膀,突然低声在她耳边说,“想哭的话,你现在哭吧,没有人能看到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元黛是真的笑了,她望着顶饰笑了一会儿,慢慢闭上眼,感受肩膀处的温热——曲琮还在哭,她是真的很害怕,元黛能明白她的恐惧和惊慌,只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曲琮经历眼下的绝望。

而她自己呢?那些情绪就像是狼虎一样扑来,李铮、纪荭、简佩、她做过的那些所有的工作,她对于健康对于将来对于风险对于经济对于亲人的焦虑和恐惧,她的心理医生给她做过培训,刘老师说,“情绪如水,你如磐石,你要知道,你的情绪对现实没有改变,恐慌不会加剧或减少你面对的风险,你要把情绪只认识为情绪。”

这颗在暴雨般的情绪中冲刷过的心,越来越像一颗坚硬又圆滑的磐石,李铮说谁能走进她的心里,是呀,谁可敲开顽石呢?

元黛狠狠闭上眼,有一滴泪从眼角慢慢沁出来,落入曲琮发中。那些所有未来,或许有一天都将扑面而来,她将再也不能逃避,她40岁了,她要接受这一点,世事再好也有终点,她正往终点走去,路程已快过半,甚至,已所剩无几。

但又有谁是情愿接受的呢?

在车里哭一会儿,对情绪是很有益的放松,哭完了,情绪随着眼泪排出去,对着后照镜补点口红,又能应付社畜的一天,曲琮到底年轻,哭完就好了,甚至笑着和元黛说,“你看我的眼线,铁打的——你要链接吗?”

元黛的眼线其实也很抗造,一点看不出哭过,她笑着打发了曲琮几句,开车回律所,到办公室,把该置顶的聊天重新置顶,回了简佩几句,李铮在微信上问她今晚几点回来。

【大概十点就回来了,你可以等我】

元黛回他,放下手机望着门外——大办公室里还有很多人没走,曲琮站起来和成少春说话,灯光打在她身上,她唇角含着笑意,笔直地站着,姿态显得很优雅,她毕竟很年轻,晚上8点多了,还是很有精力。

元黛看了她一会儿,给IT部打电话。

“IT你好,我是元黛,是这样,这几周有些业务需要给我这边的律师临时提升权限,对,我说你来操作吧。”

她当然不会留下文字证据,“成少春,给他提到2级,刘宁,提到2级,曲琮——给她提到3级吧,对,把格兰德相关的项目权限都全开放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