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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家的净房,还真是香气扑鼻,没有一点异味,甚至连恭桶都没见着。净房角落里一个小隔间,端端正正地安了个青瓷抽水桶,随时一拉,秽物便随水而下,从地下管子里流出屋外,哪有丝毫痕迹?当时清蕙屋里这一个净房,都惹得诸多千金小姐背地里跺着脚羡妒,只这事却没那么好学了。焦家自己在地下是挖出了无数管道,所有污水全汇到一起,一路顺着管道排到高梁河里去。这份工程,还不是有钱有人力就能做成的,没有焦阁老的身份,能一路打墙动土,把管子铺过小半个京城?连焦阁老自己有时候都感慨,“我们家最值钱不是古玩,不是字画,其实还是屋里这一个个青瓷马桶。”

焦清蕙从净房里出来时,她的几个大丫环已经在屋里等着她了——都是练就了的套路,即使蕙娘三年守孝难得出门,此时做来也是熟极而流毫无滞涩。玛瑙上前为清蕙解衣,孔雀给她卸了首饰,石英拿了胭脂盒候在一旁,给她抹油膏,雄黄给她拆了头打起辫子。专管她饮食的石墨已经奉上一杯温凉可口的桐山茶——在焦清蕙的自雨堂里,四季一向如春,纵使三九天气,家常穿着一件夹衣也尽够了,更不必预备热茶。文娘说杨家西花厅冷,还要特意预备一件漳绒披风,倒也实在不是她故作娇弱。

以焦家豪富,单单清蕙一人,用着的丫鬟就何止几十,可能够登堂入室的也不过这么十几人罢了。可以时常近身服侍蕙娘的人,那更是五个指头数得过来,虽是奴籍,但能脱颖而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见清蕙精神似乎还好,你一言我一语,不是问杨家的酒,就是问杨家的客,莺声燕语,倒把屋子装点得分外热闹,清蕙半合着眼似听非听,唇边渐渐蓄上微微的笑,直到听见绿松轻轻一咳,方才睁开眼来。

屋里几个丫鬟,谁不是争着服侍清蕙?唯独绿松动也不动,只垂着手站在桌边,可她这么一咳,众丫鬟一下全都散开,给她让出了一条道儿来。倒显得这个细条身材的矮个子分外霸道,她迎着主子的眼神,轻轻踱到清蕙身边,第一句话就一鸣惊人。

“那对和田玉硬红镯子的事,奴婢已经问过云母了。”

从蕙娘的轿子进门到这会,满打满算也就是小半个时辰,消息不灵通一点的人,恐怕根本都还没听说硬红镯子究竟是什么事呢。毕竟文娘巴不得藏着掖着,也不会主动去说,蕙娘又才从净房里洗浴出来,根本没和绿松打过照面。她就已经把这件事去问过文娘身边的大丫环了……

“太太对这事怎么看?”蕙娘用了一口茶,摆摆手,吩咐雄黄,“别打辫子了,梳个小髻吧。”

主仆默契,无需多言,以蕙娘脑筋,不必细问,也能猜到肯定是焦太太在席间已经收到消息,听说了这么一出热闹。既然不是文娘放出的消息,那绿松肯定是从太太身边人那里,收到了口风。

“太太只说了一句话,说十四小姐做得有点过了。”绿松恭恭敬敬地道,“不过,听绿柱的口气,老太爷今晚得闲,想必不多久,这事也该传到他的耳朵里了。”

绿柱是焦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大丫环,人以群分,她和绿松、云母,一直都是很投缘的。

蕙娘点了点头,并不说话,绿松顿了顿,又道,“云母知道消息,慌得很,立刻就回去告诉了十四小姐,十四小姐自然命我来向您求求情——”

“你该不会应了吧。”蕙娘打断了绿松的话,她的笑意一下浓重了起来。

“没得姑娘示下,我哪敢顺便说话呢。”绿松眼里也出现了一点笑的影子。“看十四小姐的样子,她是又和您闹别扭了。”

“我都懒得提她,”蕙娘笑着摆了摆手,“就说我的话,‘你不是问我凭什么管你吗?现在我也问你,我凭什么管你。你要能答得上来,我就管,答不上来,这件事就别来找我’。”

一屋子人都笑开了,“姑娘就是爱逗文娘。”

“不是我爱逗她,是她爱斗我。”清蕙慢吞吞地和丫头们抬杠,“这一点要分清楚,若不然,我难道闲着没事,还拿捏亲生妹妹取乐,我不成坏人了?”

屋内顿时又是笑声洋溢,大丫头们一个两个,各忙各的去了,蕙娘往椅背上一靠,她唇边的笑意慢慢地敛去,最终,连那一点客套的笑影子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对寒光四射的双眸,射向屋梁。

“会是她吗?”她自言自语,“难道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