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些妖徒在京师闹了事,九门提督的责任最重,不仅顶子保不住,连脑袋都要搬家。

一急之下,他几乎要立刻就调集兵马,高朋却深深摸到这位上官的心理,力谏不可张扬,因为白莲教脸上没刻字,万一来个矢口否认,反而会落个小题大作,扰乱民心的罪名,最好是暗中加以弭平。

善铭能干到九门提督,自然深谙宦海浮沉之道,真要敞开来办,万一所获证据不足,自己就吃力不讨好,高朋能够暗中把事情摆平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他不但把自己的令符交给了高朋,由他全权处置,更召来禁卫营的两名千总,面饬由高朋调度。

高朋最大的收获则是善铭的一番知心话,那是在小书房里秘密透露给他知道的,那真是一个天大的机密。

“高朋,今天早朝时,和尚书跟我说起昨夜的事,他认为你的能力不足,有意推荐一个人来代替你的职位。你知道和尚书帝眷正隆,我不能不买帐,敷衍他一下。你跟我这么多年,也帮了我不少忙,我哪会不照顾你呢,所以你得把这件事办好。”高朋心中暗惊,惊的是对方居然走通了和□的关节,可见神通如何广大,但一方面也感到庆幸,庆幸的是自己的预料没错,果然是白莲教的人在动自己的脑筋,幸而发现得早。

表面上他却淡然地道:“卑职得大人栽培,蒙恩深重,唯有肝脑涂地而已,白莲教徒潜伏京师,卑职仅得一点风闻,尚未有任何确证,现在却倒有几分眉目了。”善铭一怔道:

“这话怎么说?”高朋笑道:“大人明鉴,白莲教徒想在京师中滋事,卑职是块绊脚石,自然要设法把卑职打压下来。”善铭道:“和尚书不会为他们做靠山的。”高朋道:“那当然不会,恐怕和大人也根本不明白他们的底细,之所以为他们说话,无非是一个钱字作祟。”

善铭当然明白,低声一叹道:“和□就是这个毛病,太贪了一点,他为人处处精明,可是见了钱就糊涂。”高朋笑道:“白莲教徒在外地颇有潜力,财源很广,如果他真让奸民利用了,看他如何善其后?”善铭皱眉道:“他不会受牵连的,倒霉的是我!”高朋故做不解道:“人是他推荐的,他怎么会没关系?”善铭苦笑道:“他只是出一句话,人却在我手下办事,出了事自然是我遭殃。他目下正红的发紫,我还能咬他一口不成?他要推荐给我的人姓王,叫王伦,是山东人,中过举,是个文武全才。”高朋脸色一变道:“王伦,这家伙是白莲教主徐鸿儒的大徒弟,一身艺业不弱,而且是山东富户,他人在京师?”善铭道:“你有确切证据吗?”高朋苦笑道:“江湖上的事哪有凭证,而且白莲教行事神秘,我们目前只知道他是徐鸿儒的徒弟。”善铭也苦笑道:“和□不是江湖人,没有确实的证据,就无法使他入信,除非你能够抓住这个姓王的痛脚。”高朋道:“大人,王伦内外兼修,还有一手邪术,要抓他委实不易,何况抓住了也没用,他抵死不认又待如何?卑职只求大人千万不可录用此人。”善铭道:“你放心,我一定支持你到底,哪怕丢了官都在所不惜,那总比丢脑袋好。只是你能弄到一点证据,让我能在和□面前有个交待最好。”高朋道:“卑职一定尽力而为。”告辞出来,他的心情更沉重了,只希望王伦别在魏家废祠里,否则就这个人,已经无人能控制了,而吕四海如果碰上他,也一定凶多吉少。因为王伦虽然是个读书人,也中过举,但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却十分响亮。

高朋觉得必须尽快通知吕四海,也必须尽快找到赵镇远与马回回,这将是一场异常艰苦的硬仗。

赵镇远与马回回倒是很快地就找到了。

可是等他们赶到魏家废祠附近,一问埋伏的暗卡,才知道不久以前一个锦衣的华服青年公子已经过去了。

吕四海未敢怠慢,也没有轻敌,可是他也没带武器,带了兵器就不合他的身分了,何况他深信随手一抓,任何东西在他手上都是武器。

秋天的午后仍是很热,他一身水纱长袍,脚登绸靴,雪白的内衣袖子翻在马褂外面,黑缎小帽上镶着一块红宝玉,手摇折扇,完全是翩翩贵公子的派头,摇摇摆摆地进了魏家废祠。

祠中一片荒凉,那些神主都被人搬去当柴烧了,祠堂四周是花园,亭台上长满了白穗芦苇。

他一摇一摆,口中还吟哦着桃花扇中的哀江南:“鸽羽蝠粪满堂抛,谁祭扫,牧儿打碎龙碑帽……可惜呀!可惜!这一片好园子竟让它荒芜了……”自言自语说到这儿,他隐隐感觉到有人来了,□故意装做不知道,依然提步往祠堂里走去。

背后的人咳了一声,他才吃惊地回过头来,看见是一个老头儿。

虽然他的胡子已经染白,土头土脑的样子也装成龙钟老态,吕四海仍然认得这老儿就是碧眼狐狸的助手,九把剑查元杰,只是查元杰可认不得这位翩翩佳公子,竟是跟他照过几次面,还帮他嬴了几十两银子的吕四海。

吕四海神气十足地用扇子朝他点着问道:“你是看园子的?”查元杰连连点头道:

“是,是的,小老儿在这儿照管着。”吕四海嗯了一声道:“这是哪一家的产业?”查元杰道:“老主人叫魏东云,二十年前就过世了,只留下一位少爷,却又不务正业,把一分家业都败光了。小老儿感念旧主的恩德,在这儿照管着。”吕四海道:“你们少爷呢?”查元杰道:“少爷不知上哪儿赌去了,成年累月的看不见人。公子,您是那一个府里的……”吕四海道:“我姓海,文华阁大学士海大人是我伯父,快把你们少爷叫来,我有事要找他。”查元杰呵了一声道:“原来是海公子,您是少爷的朋友?”吕四海冷笑道:“我的朋友里没有姓魏的。”“那您找我家少爷有何贵干呢?”“我要买他这个园子。”查元杰忙道:“公子爷,这是祖祠,是不能卖的,否则早就被少爷折腾掉了,您还是另外找个好园子吧。”吕四海冷笑道:“笑话,本少爷就是看中这儿。”查元杰道:“公子,本朝律法是不准购买他人祖祠的。”吕四海沉声道:“我说买是客气,姓魏的子孙不孝,把家祠荒废成这个样子,那是犯了大不孝之罪,你趁早把他找来,我给他几百两银子,大家省事,否则我一张片子,送他到衙门里去,给他一顿板子,然后家产充公入官,我一个子儿都不花,也能把这片园子弄到手。”查元杰只能呵呵地称是,吕四海冷笑着朝前走去。

查元杰连忙拦住道:“公子,您要上那儿去?”吕四海道:“进去看看,回头好叫人来拆房子。我要在这儿盖一幢别墅,没事儿好邀些朋友来这里读书。”京师的贵公子把读书当成了消遣,因为他们有着祖上的功荫,一字不识照样也能做官,所谓读书,无非是躲开家人的罗嗦,邀集一些王子公孙聚会博戏而已。

吕四海不但派头十足,口气也像,倒是把查元杰给唬住了。

他见吕四海要跨进祠堂里去,忙拦住了道:“公子,里面有小老儿的女儿,您不能进去。”吕四海哼了一声道:“去你的,睁开你的狗眼瞧瞧,凭你这分长相,你还能生出像样的女儿来?本公子府里的丫头都比你女儿俊上千百倍,难道还会看上你女儿不成?”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确实是京师阔少的嘴脸,查元杰已憋得满脸怒意,却仍强行忍住道:“公子爷,话不是这么说的,我那闺女儿出了阁,现在是在守寡,不便见陌生人,请您多包涵一点。”吕四海道:“笑话,本公子要买园子,自然就连你们一起都买下,以后我就是你们的新主人,可不是什么陌生人。”查元杰见他要强行进去祠堂,浓眉一竖,一只手已蓄劲待发,吕四海却似乎一无所知,仍鄙夷地笑道:“老头儿,你要是不服气,外面还有几个顺天府的班头儿,是一起陪本少爷来看宅子来的,你去告我好了。”禁城之内,归京兆尹管,城郊则属顺天府的辖区,而这两个衙门只是聊备一格,处理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真正负责治安的是九门提督正堂,但对老百姓而言,任何公门中人都是难缠的,吕四海对京师的行情熟透,所以说出的话,抬出来的人,都十足地符合他的家世子弟身分。

查元杰一听还有公门中的人跟着,强忍住一口气,撤回手上的劲势道:“公子,咱都说了不卖。”吕四海却笑笑道:“你要卖,少爷我还不肯呢,咱们大清朝,大学士就是宰相,相府上的奴才都是七品官呢,你配吗?”说着,他傲然跨进祠堂,查元杰只好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