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纳粹朋友根本不知道历史,”父亲说,“德国人还生活在洞穴里的时候,埃及人就造出了金字塔。阿拉伯人在中世纪时曾统治世界——那时穆斯林已经学会了算术,而德国的王子们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一个人是不是聪明,和种族无关。”

卡拉皱着眉头问:“那和什么有关系呢?”

父亲慈爱地看着她:“这是个很好的问题,你能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就已经很聪明了。”父亲的赞赏让卡拉很开心,“文明兴衰起伏——中国人、阿兹特克人、罗马人都曾经历过——但其中的原因谁都说不清楚。”

“都快点吃完,穿上外套,”母亲说,“你们要迟到了。”

父亲从马甲口袋里拿出怀表,扬起眉毛看了一眼:“还不算晚。”

“我把卡拉送到弗兰克家去,”母亲说,“她们学校停课一天——似乎是要修壁炉——我打算让卡拉和弗里达待上一天。”

弗里达·弗兰克是卡拉最好的朋友,她们的母亲也是密友。弗里达的母亲莫妮卡,年轻时甚至还和卡拉的父亲谈过恋爱——这件好玩的事是弗里达的奶奶某天喝多了香槟后告诉她们的。

父亲问:“为什么不让艾达照看卡拉?”

“艾达要去看医生。”

“哦。”

卡拉希望父亲追问一下艾达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却像早就知道了似的点点头,把表收了起来。卡拉打算开口问,但又觉得不妥。她本想之后再去问母亲,然而卡拉很快就把这事给忘了。

爸爸穿着黑色的长大衣先出了门。埃里克戴上帽子——像他的朋友们一样随意地搭在头上,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似的——然后跟着父亲走了。

卡拉和母亲帮艾达收拾餐桌。卡拉和艾达的感情非常好,上学之前,因为母亲需要上班,卡拉一直由艾达看护着。艾达还没结婚,她二十九岁,长相普通,不过笑起来非常美。前年夏天,她和警察保罗·胡贝尔约会过一段日子,但这段感情无果而终。

卡拉和母亲站在走廊的镜子前戴帽子。母亲的动作不紧不慢。她选择了一顶深蓝色窄边圆呢帽,样式很大众,不过她刻意斜戴着,看起来有几分俏皮。卡拉把编织绒线帽戴在头上,寻思将来能否像母亲这般有风格。妈妈看上去像个战争女神,脖子、下巴和颧骨仿佛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的。她迷人极了,没错,但确实谈不上漂亮。卡拉和母亲一样拥有黑色头发和绿色眼眸,但比起雕像倒更像是个胖娃娃。她曾偶然偷听到奶奶对母亲说:“看着吧,丑小鸭终有一天会长成白天鹅的。”卡拉还在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等母亲打扮好以后,母女二人一起出门了。她们家位于市中心的米特老城区,在一排优雅高大的连栋住宅之中,这些房子是当初为了像卡拉爷爷那样在附近的政府大楼上班的高官和军队官员建造的。

卡拉和母亲先搭乘电车,沿着菩提树下大街往前,然后转乘地铁从弗里德里希大街坐到动物园站。弗兰克一家住在柏林西南市郊的勋伯格。

卡拉盼望着见到弗里达的哥哥,十四岁的沃纳。她喜欢沃纳。有时卡拉和弗里达会想象着嫁给对方的兄长,做邻居,彼此的孩子也成为好朋友。弗里达认为这只是个游戏,但卡拉暗自当真了。沃纳英俊成熟,一点儿不像埃里克那么蠢。卡拉卧室的玩具小屋里放了张迷你床,床上并排睡着一对玩偶夫妇,卡拉私下里把他们叫作“卡拉和沃纳”,没人知道这个秘密,连弗里达都不知道。

弗里达还有个七岁的弟弟阿克谢尔,但他生下来就脊柱开裂,必须长年接受治疗。现住在柏林市郊的一所特殊医院里。

一路上,母亲都想着心事。“希望一切都能顺利。”下地铁时她心不在焉地自言自语。

“肯定顺利,”卡拉说,“我和弗里达会玩得很开心。”

“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是说那篇关于希特勒的文章。”

“我们会有危险吗?爸爸说的是对的吗?”

“你爸爸通常都是对的。”

“如果惹恼了纳粹,我们会怎么样啊?”

妈妈古怪地盯了她好一会儿,然后说:“老天,我带你来的是个怎样的世界啊!”接着,两人都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