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的性情比五姨还要柔顺,她除了抹眼泪,再就是不住点头。

大姑夫托人为小姑说了一个对象,男方是另一个村的,条件听起来不错,他给了奶奶五百块钱,说先不着急办事,把小姑送过去住他家就行了。奶奶、大姑、父亲一律赞同。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小姑和雷阳在外面约会,他们战战兢兢地在散发着牛粪味道的草垛子里互献了处子之身。小姑受我母亲影响,看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面提到处女宝一词,小姑震惊过后,不知哪来的勇气,决定将自己唯一宝贵的东西送给叫雷阳的男人。

小姑被送到男人家的第四天,我母亲赶到那里。母亲对此事一直想不明白,后来她恍然大悟般对父亲一家人说:这不是把小华给卖了嘛!不行,钱还给那家人,咱们要把小华领回来。母亲是小姑唯一一个出身不坏的亲属,所以二十几岁的母亲怀揣着五百元钱到了那个村子,在男家众多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将小姑领了回来。

第四章

“祸国殃民的四人帮反革命集团被一举粉碎,春风吹遍祖国大江南北。”——摘自某篇伤痕文学作品。

爷爷被平反昭雪,有补贴的工资和一小间住房。奶奶理也不再理她老公,迁回北京居住。奶奶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为小姑在北京找个丈夫。

小姑的丈夫长得挺有意思,单眼皮小眼睛,鼻梁有点歪,笑起来憨劲儿十足。小姑夫不但长得有意思,人更有意思。他认识小姑那年二十六岁,对象见了十好几个,他说那些女的也太寒碜了,比他都寒碜,生个孩子还不吓死人。

小姑夫为了迎娶小姑和家里闹翻天,娶个没有北京市户口的农村女人,家里人以为他哪根筋搭错了。小姑夫说他一定要和小姑结婚,将来户口能不能进北京,孩子是不是属于农村户口,他全不在意。小姑夫是个车场的修理工,他不会提到爱情和勇气这些词汇,他就是告诉小姑婚纱照要拍最好的最大的,婚礼要办得隆重。

小姑夫贪酒,经常喝多了误事,再说些不着边际的言语。我怀疑曾为宝黛爱情故事落泪伤感的小姑是否真的爱上姑夫。小姑算得上具备中国妇女的传统美德,在我看来,这美德不过是安于现状,抱着知足者常乐的心态。所以我很确定的是小姑和姑夫有着快乐的家庭生活,和谐的夫妻关系,婚后不到一年,我的表弟出生。

那时我们家穷得揭不开锅,小姑知道后给我爸寄来五十块钱。当时的五十元钱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五百?五千也说不定吧?

奶奶去世了,乙肝病人多数会演化成肝硬化,肝腹水,肝癌。我对奶奶的死反应冷淡,因为对于死亡这一人生最具哲理性的一幕,我还搞不太明白。奶奶在北京的那些年,几乎是小姑一个人照料。奶奶病重时,小姑伺候得尽心竭力。奶奶走后,小姑和他丈夫还有儿子便住进奶奶那间八平米的小房,他们等待着拆迁搬入楼房之中。

大姑一家仍然窝在东北农村没出来,但按照政策,只要北京市有地方接纳,大姑的孩子们便可在北京落户。小姑把大姑的两个孩子接到自己家,五个人同住在八平米的小屋内,只为了大姑的小孩以北京考生的资格考学,增加保险系数。

表弟七八岁时,小姑经常带着孩子到我家作客。我喜欢看小姑带一顶红色礼帽,很俏皮,她穿着浅米黄色的呢子大衣,衬托出瘦高的身材。小姑说话一向慢条斯理,我没听说、更没见过她和什么人红脸,别人说得难听了,她沉默。别人说了赞美之词,小姑笑了,她的笑容美得令我窒息,心脏狂跳。

我是个不安分的人,大学毕业那年二十一岁,跑到深圳混日子,一住就是六年。曾经回家几次,小姑必定会来看我,因为她很想看看文春长成什么样了,因为我是她们何家的小子。

第一年我在深圳穷困潦倒,回北京后,披肩的长发,满脸的胡须,两个星期不洗澡而发臭的体味让多数亲戚对我退避三舍,和我保持距离。小姑来了,还带了件新买的厚毛衣送我。听家里人说小姑夫一天到晚喝大酒,睡闷觉,小姑和他急不得、恼不得。